他的笑声像投入湖心的石子，荡开一圈圈轻快的涟漪，打破了方才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重。
我看着他笑得肩膀都在抖，那点强装出来的洒脱和刚刚冒头的悲伤，忽然就被这笑声冲得七零八落，自己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，带着浓浓的鼻音，像个傻瓜。
“七十二变？
那你先变个三头六臂我看看？”
我揶揄道，趁机用袖子彻底抹干净脸，虽然眼睛还红肿着，但胸口那股堵着的郁气似乎真的随着笑声散了不少。
傅伽止住笑，故作认真地摸着下巴：“客户要求还挺高。
三头六臂那是哪吒，跨界业务得加钱。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，那细碎的光还在眼底流动，“不过，刚才那场‘情绪疏导暴雨’，算是售后服务，买一送一，不另收费。”
夕阳正缓缓沉向盐湖的另一端，巨大的日轮将天空和湖面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，白色的盐晶仿佛被点燃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。
风依旧轻柔地吹着，带着咸涩的气息。
我们并肩站在那片绚烂的光晕里，刚才的痛哭和大笑都沉淀下来，化作一种奇异的平静。
“走吧，”他轻声说，声音融在风里，“再不走，太阳下班，我们可就真得留在这儿表演荒野求生了。
我这向导服务里可不包含这个。”
我点点头，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。
踩在坚硬的盐壳上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，像某种独特的伴奏。
回到车边，他拉开车门，却没立刻上去，而是靠在门边，看着天边最后一点余晖。
“其实，”他忽然开口，声音比平时更温和些，“能流进错的湖，说明本身是水，不是石头。
是水，就总能找到该去的方向，或早或晚而己。”
我愣了一下，转头看他。
他己经利落地钻进了驾驶座，发动了车子，引擎声打破了旷野的寂静。
我坐进副驾，车里放着那首熟悉的、调子轻快的乡村音乐。
他专注地看着前方，侧脸被仪表盘的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。
车窗外，最后一丝光亮被地平线吞没，深蓝色的天幕上，星子一颗接一颗地亮起，清晰得仿佛触手可及。
盐湖沉入黑暗，又因星光而拥有了另一种神秘的轮廓。
我没有说话，他也保持着沉默。
但某种难以言喻的、温暖而坚实的东西，仿佛己经在这小小的车厢里悄然流淌开来。
它不像答案那样清晰，却比答案更让人安心。
就像这夜空，吞没了白日，却亮起了星辰。
附近的饭店游客人来人往，多数人像他们一样自驾而来，车辆停在路边满满当当，此时的两人饥肠辘辘。
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混杂的香气——烤肉的焦香、炒菜的锅气、还有当地某种特色面食浓郁的汤底味儿，勾得人肚子里的馋虫更加躁动不安。
傅伽锁好车，看了眼那几家灯火通明、人声鼎沸的饭店，挠了挠头：“这架势，看来得排队了。
饿狠了吗？
要不先买点烤串垫垫？”
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冒着浓烟的烧烤摊。
“还行，能坚持。”
我嘴上说着，肚子却不合时宜地“咕噜”叫了一声，声音在嘈杂背景音下居然还挺清晰。
傅伽挑眉，了然地笑了：“明白了，客户的身体比嘴诚实。
走吧，看看哪家翻台快点儿，或者……”他目光扫了一圈，指向一家看起来相对没那么拥挤、招牌写着“老马家羊肉炕锅”的店，“这家？
看着像是本地人也会来的样子，估计味道差不了。”
“行，听向导的。”
我从善如流。
经历了盐湖那一场，似乎某种无形的默契又增进了几分。
等位的十几分钟里，我们靠在他的车边。
他看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，忽然没头没尾地说：“你看，这么多人，天南地北的跑到这儿，就为吃一口热的，看一片景。
本质上，大家追求的东西，其实挺简单的。”
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，形形色色的面孔，带着旅途的疲惫和期待美食的兴奋。
“是啊，吃饱，睡好，看见好看的，心里舒服点。”
“嗯，”他点点头，侧过脸看我，眼角弯了弯，“所以，天大的事，先填饱肚子再说。
胃暖和了，心就没那么空了。”
正说着，店员喊了我们的号。
小小的店面里人声鼎沸，每张桌子中间都架着一个咕嘟冒泡的黑铁锅，热气腾腾。
我们点了一个小份的羊肉炕锅，加了点土豆粉和青椒。
锅子端上来，汤汁浓郁，羊肉酥烂，配着的烤饼吸饱了汤汁，味道确实扎实又鲜美。
两人都饿极了，也顾不上多说话，埋头苦干。
热乎乎的食物下肚，一路上的寒冷和疲惫仿佛都被驱散了，额角甚至冒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傅伽吃得很快，但并不狼狈。
他掰开一块烤饼递给我：“这个，蘸汤，灵魂所在。”
我接过来照做，饼的外皮还带着点焦脆，内里浸满了鲜美的羊汤，一口下去，满足感首冲头顶。
“怎么样？
没推荐错吧？”
他带着点小得意问，嘴角还沾着一点酱汁。
“嗯，”我用力点头，真心实意地夸赞，“好吃！
感觉活过来了。”
他笑起来，拿起桌上粗糙的纸巾擦了擦嘴：“那就好。
吃饱喝足，才有力气赶路。
西北这地方，昼长夜短，路程动辄几百公里。”
他顿了顿，眼里掠过一丝狡黠的光，拖长了语调，“终点站可是在新疆，山高路远——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数钱？”
我猝不及防，差点被嘴里那口饼噎住，赶紧抓起旁边的茶水猛灌了一大口，才缓过气来。
“喂！”
我哭笑不得地瞪他，“正吃饭呢，能不能说点吉利的？”
“好好好，我的错我的错。”
他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作投降状，可眼底的笑意却漾得更深，“那……聊点下饭的？
比如明天要翻的那个敦煌，听说风景绝了，就是九曲十八弯，路有点险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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